陳朝陽

家里放著一只竹編的小籃子，那是奶奶的鞋栲兒?？煲话倌炅耍瑘A圓的鞋栲兒結實完好，細密的篾條經過歲月的摩挲泛著錚亮的古銅色，精美的花紋閃動著溫潤的光澤，這只從舊時光中走出來的鞋栲兒，帶著歲月塵土，也帶著奶奶的體溫與辛勞。

從我記事開始，奶奶就是滿臉皺紋，用一根銀色簪子挽著圓發(fā)髻，穿著深色對襟長袖衣服。奶奶有一雙三寸金蓮，她總愛坐在小木椅上，慢慢解開長長的裹腳布，或洗腳或修腳，那雙變形的小腳像兩枚飽滿的餃子，支撐著她蹣跚走過近一個世紀的風雨。

鞋栲兒是奶奶出嫁時，她母親特意找篾匠編的。那時的篾匠手藝真好，能把竹子劈得如同頭發(fā)絲那般細，編出的鞋栲兒美觀又結實。奶奶的鞋栲兒分兩層，里面一層用細薄的篾條編成“個”字形和“田”字形圖案，規(guī)整細密，外面一層則是用篾絲和厚一點的篾片經緯交織而成，栲沿用篾條呈魚骨狀鎖邊，沒有一個竹節(jié)，更沒有一絲接頭，一氣呵成。不由得讓人佩服古人的智慧，總會藏禮于器。這不僅是一件小小的嫁妝，更承載著家人對出嫁女甜甜蜜蜜、圓圓滿滿、順順利利的樸素而溫情的祝福。

記憶中，奶奶總是把針頭線腦、頂針、剪刀、夾著鞋樣紙的書等整整齊齊地收在里面。陰雨天，奶奶總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，一邊納鞋底，一邊給我講故事，諸如爺爺是如何逃避抓壯丁的，院子里的竹園是怎么來的，她和小姐妹裹足的經歷，她們如何躲避土匪……或許，很多事過于久遠，那些讓人悲憤、傷痛的事兒，從她口中講出總是淡淡的，偶爾她也會開心或傷感，但針線始終在她手里有節(jié)奏地飛舞著，手邊的鞋栲兒上疊放著納好的鞋墊、縫好的襪子。她將對兒孫深深的愛，融入密密麻麻的針腳里，一針一線縫出了生活的溫暖。

小時候每到暑假，我們從城市回到農村，天地那么寬，朋友那么多，還總是被爺爺奶奶的疼愛包裹著。那時候，農村沒有零食，爺爺奶奶總是想方設法寵溺我們的胃，爺爺帶著漁網去金錢河撒網，然后用柳條將處理干凈的小魚串起來晾曬，待水分蒸發(fā)變成魚干，奶奶在鍋里放點油，不一會兒清香誘人的魚干就出鍋了，酥脆鮮嫩，鮮香直達嗓子眼，每一口都那么享受，每一口都能咀嚼出幸福。這樣的純天然零食占據了我整個童年，那不僅是味蕾的盛宴，更承載著最無憂的歲月，還有最樸素的愛。

我輕輕摩挲著鞋栲兒上的紋路，那些細密的竹篾像奶奶額頭的皺紋，刻著奶奶走過的春夏秋冬，裝著奶奶一年四季的勤勞。奶奶的音容笑貌在這小小的器物里鮮活起來，因為這只鞋栲兒承載著太多無法言說的情愫，就像天空那輪彎月，見證著過去與現在，連接著生者與逝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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